“不行，我絕對不會同意的。”

“為什麽……姐姐，拜托你，我是真的很想去參加……”琴繪已經想不出更多的理由，在長姐的固執面前，她發現無論自己說了什麽都不會得到認同。

“同意？同意你什麽？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就你這種身體，你覺得自己究竟能做什麽？”霧繪雙手抱臂，冷冷地瞥著與她年齡相差十二歲的妹妹。

“姐姐！”沒有多餘的耐心，琴繪忍不住拖長了聲調，“身體的問題我自己會註意的！”她吸了口氣，再次放軟了聲調，低聲道，“姐姐，能上舞臺唱歌，這是我的夢想啊，好不容易有這樣一次機會……”

“不行！絕對不行！”只是琴繪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霧繪憤怒地打斷，“舞臺？你以為做所謂的‘偶像’是這麽簡單的事？不要再任性地說這種話了好嗎？真是的！我為什麽總是要為有你這樣的妹妹操心啊！”她一把扯下粉紅色的畫著凱蒂貓的圍裙，在手中揉成一團後重重地摔在一旁的櫃臺上。

“姐姐……”琴繪無力地喚了聲。

“好了好了，你們也別吵了。”在餐廳幫忙的久永太太適時地插入話，她走到霧繪身邊，雙手扶著她的肩膀好生安撫，“霧繪小姐，你冷靜一點啦。”

“就是，”一貫笑呵呵的廚師周先生也在一旁跟著打圓場，“琴繪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沒有必要為了這樣的事情生氣啊！”

“有自己的想法？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就可以全然不顧我的感受了？！”餘怒未消，霧繪少見地沒有聽從周先生的勸解，“如果不是為了她，我根本不需要放棄去讀大學的機會，如果不是因為她的病，‘鈴蘭館’根本不會陷入目前這種糟糕的財政狀況！”霧繪胡亂揮舞著雙手，渾然不顧她數落的對象此刻正站在她的面前。心中堆積許久的責任與壓力在一瞬找到了出口，化為激烈的言辭肆無忌憚地全部爆發了出來，“我是耗了時間，也花了錢，那麽她做了什麽？欺騙我，還模仿我的筆跡在報名表上簽名？她整個就把我蒙在鼓裏，當傻子一樣耍著玩兒啊！”

最後她甩開久永太太的手，食指狠狠戳上琴繪的前額，連名帶姓地訓斥：“清水琴繪，我就實話告訴你：你以為就憑現在的你能做得了什麽？如果離開了我，離開了這個‘鈴蘭館’，你根本什麽都不是！”

一字一句，尖銳如錐，敲在琴繪的心口。

面對她直逼而來的手指，琴繪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接著她擡起眼，平靜地對上已經憤怒地快要失去理智的姐姐的視線，冷聲道：“又不是我逼迫你放棄讀大學的，是你當初做了這樣的選擇，現在反倒來責怪我了嗎？”頓了頓，她從鼻腔中發出不屑地哼聲，“是啊，在我身上花了時間也花了錢，結果還不是養出一個廢物來。怎麽，現在後悔了嗎？那為什麽不在當時就把我丟到孤兒院裏去，然後享受你的新生活，還省得現在我這個人站在這裏礙你的眼！”

“啪”！

久永太太和周先生楞在一旁。

琴繪的頭順著手掌的力道而別向一邊，幾縷烏黑的發淩亂地蓋住部分面頰。在她的一側臉上，清晰地出現了一道手掌的紅印。

霧繪的手還舉在半空中，懸停著的手指還在不住地顫抖著。隨後她緩緩地移動手臂，手指指向大門的方向。“出去。”她不帶任何感情地吐出一句。

琴繪狼狽地用手捂著被打的地方，側頭看著霧繪。耳蝸中好似還回響著那一聲清脆後殘留的餘音，耳鳴般嗡嗡作響。她努力忍住喉頭的哽咽聲，但純黑色的眼眸中已經不爭氣地浮起了一層薄薄的淚花。

“你給我出去！”霧繪提高音量，歇斯底裏道。

不需要她再說第三次，琴繪慢悠悠地轉身，把久永太太和周先生的聲音全都拋之腦後，她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餐館。在離開街區時，低著頭的她險些撞到了下班回來的木村伯母。

“啊拉，小琴繪，這是怎麽了？”

不想被木村伯母看見自己此刻狼狽的模樣，琴繪匆匆地對著她彎了彎腰以示禮貌，之後就加快腳步從她身邊掠過。

“小琴繪？”

不願去聽木村伯母關懷的詢問，她一邊發洩似的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一邊擡手擦去不斷從眼眶中滑落的的眼淚。被打的那一側臉頰還在火辣辣地發痛，可是這與她方才感到的屈辱感相比，完全不值得一提。

反正在姐姐的眼中，自己只是一個無用的存在，是一個大量地消耗著時間與金錢，卻怎麽都無法填補的空洞。她那時害死了自己的父母，現在又被親姐姐當做累贅。

其實，她在那個時候就應該死掉的吧？

琴繪從隨身的腰包中拿出那瓶陪伴她多年的噴霧劑。她盯著瓶身上那些小小的片假名，它們別扭地擠在一起，漸漸地變得有些模糊。琴繪施加著手指的力氣，用力地把這個便攜式的小瓶子捏在掌心。

這瓶還是新的，她都沒怎麽用過。

就是這個該死的東西……不如丟掉！

腦海中負面的情緒惡毒地唆使著她，想要把手中藥瓶徹底擺脫的念頭充斥著她的思緒。如果把它扔掉的話，那麽只要等到自己發病，她就可以徹底地……解脫了！

琴繪高高地舉起手，手臂彎曲著，做出想要投擲的動作。然而，她的這個姿勢在空中僵了很久，最後還是羞愧地，把手縮了回來。

她做不到。

只要一想到死亡近在咫尺，她就膽怯地完全無法做出如同那些豪言壯語中所說的舉動。

用空餘的手掩住面頰，琴繪站在路旁，雙肩微微發顫。

拖著沈重的身體，琴繪步入一旁的公園。挑了一架無人的秋千坐下，之後把頭靠在冰冷的鎖鏈上。哭泣早就停止了，只是殘留著淚痕的面頰還是有些疼，黏膩夾雜著微微的刺痛提醒著她方才發生的一切，還有姐姐惱怒的吼聲還在耳畔嗡嗡作響。

如若是別人對她這樣大吼她全然不會在意，甚至還能冷靜地反唇相譏。可是，對方是姐姐的話……或許，自己在姐姐的眼中，大概就是一個拖後腿的、一無是處的存在吧。

“我這樣的人，”她低頭，頹喪地望著地面上自己被夕陽勾勒出的倒影。“做不到嗎？”

附近傳來孩童們圍著滑梯等游樂設施大聲玩鬧的聲音，從超市歸來的主婦們提著大包小包的購物袋聚在一起交換著新的八卦信息。而在距離那派溫馨景象不遠處的位置，身著灰衣的女孩則委屈地咬著嘴唇，孤零零地坐在秋千上。

果然，在這種時候，就好想見見他。哪怕什麽話都不說，兩個人就這麽安靜地並排坐在一起，都能讓她感到慰藉許多。只是——琴繪扯著自己的衣角——最近，那個家夥也有著需要煩惱的事。就算他是自己唯一的朋友，也不能所有事情都依賴著他。

堆積在胸口的委屈感無處宣洩，只能讓她愈發沈悶。

就在這時，她放在腰包中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會是姐姐嗎？有那麽一刻，琴繪希冀地幻想著。不過她很快地就否決了自己的猜測。按照姐姐的性子，她才不會給自己發什麽友好的求和短信，說不定只是什麽“晚上7點之前必須回店裏來幫忙”的命令。琴繪把手機從腰包中給摸了出來時，卻因為這種極大的可能性而又徒生了幾分惱意。

“每次都是這樣。”她不滿地呢喃了一句。

躺在她掌心中的手機有水藍色的外殼，方方正正的造型，邊角的位置還有掉漆的痕跡，翻蓋上的三個提示燈已經有一個是不會再亮了的。就連這個東西，都是姐姐丟給她的舊物呢。胡思亂想著，琴繪翻開手機的翻蓋，查看這條莫名的短信。

奇怪的是，她還沒有按下任何的按鍵，這條短信的內容已經出現在長方形的小屏幕中。

“你要開始嗎，還是不要？”

短信簡單的內容似乎是為了博取人眼球的垃圾廣告，廣告商們似乎都喜歡用這種吊人胃口的方式宣傳自己的商品。不過相關部分程序倒是設計精良，在屏幕的下端還出現了選擇支的分項。琴繪本對這類信息不抱任何興趣，在點擊鏈接後說不定就向某個未知號碼自動發出了的個人隱私信息。

可是……不知是不是還未消散的憤怒與不甘而成功燃起了她的逆反心理。她鬼使神差地把拇指移到了確定的按鍵，輕輕按下。好奇心驅使著她想知道在“確認”之後究竟還會發生什麽樣的變故。當然，如果被騙了，那是她自己倒黴。

“清水琴繪，決定你未來的游戲已經開始了。”

一瞬，她的耳邊響起了從未聽過的女人的聲音。

而地面上，只有她一人坐在秋千上的影子。

琴繪故作鎮定，她從腰包中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小鏡子，裝作梳理頭發的樣子查看自己的周圍情況。然而，原本在周圍玩耍的孩子們和閑聊的家庭主婦們在不知何時各自散去，小小的游樂公園中居然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究竟是誰，在她耳邊說話？

還沒有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感到手機又是一陣震動。緊接而來的是承接在確認程序後的第二條信息。內容的短短只有兩句話，是典型的接受任務後的指示口吻。

就這麽開始了，決定未來的游戲？回想著女人用詞，琴繪在嘴角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

可是……未來？她這樣的人還有什麽樣的未來？

她已經失去了健康的身體，又失去了重要的家人，如今因為這樣那樣的限制連渴求的夢想都要一並失去。決定未來的因素早就在過去註定，又有什麽使其產生改變的餘地呢？

雖然是這麽想著，可是一回想起姐姐丟給她的幾句話與說出這些話時表露出的鄙夷神情，那份冒失與沖動再次盤踞了她的大腦，占領了她的意識。

琴繪狠狠地合上手機的翻蓋，從秋千上站了起來。

正是因為如此……正是因為如此，她倒要看看，這樣的她，會有什麽樣的未來！

清涼的水撲在面上，終於讓她遲鈍阻塞的大腦清醒了稍許。匆匆用水擦洗著面上的痕跡，順道把狼狽之態一一隱藏。接著從腰包中拿出口罩，仔細地戴在面上。簡單處理完一切後她再次拿出鏡子查看自己，這樣做的話臉頰上的紅印就被完全地遮掩起來了。

整理完畢後，琴繪再次看了眼手機接收到的指示短信。她必須準點搭上開往涉谷的列車。而從這裏到車站，步行不過五分鐘的時間。在腦中默默地計算著時間，就算慢慢走過去時間也完全夠用。

為了以防萬一，琴繪又檢查了一遍腰包中的物品。然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把之前波動的情緒全部都壓入心的底層之後，她向著夕陽的方向，邁出了前進的步伐。

是謂命運的泉流，就在此刻開始了湧動。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超沒底的……

深深地感受到了……自作孽不可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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